春天美丽如初

许我爱你如参商

【四宫x小惠/黑木场x爱丽丝】海边的格蕾丝【完整版】

 

【一】

 

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小惠在厨房做着收尾的整理工作,顺便把明天要用的小番茄和南瓜做简单的预处理。把它们送进烤箱等待低温烘干的间隙,她抬起头,透过厨房与餐厅之间的玻璃看了一眼正在用餐的最后一位客人。

 

男人盘中的料理只动了三分之一,酱碟却已经见底,盘中剩余的菜肴也没分到多少酱汁。

 

小惠转身把已经收好的几个罐子又从冰箱里取了出来,快速地又调了一碟酱汁出来,叮嘱副厨师长给客人送过去。

 

眼见副厨师长接过酱碟往客人身边走去,小惠重新打开冰箱,借着把刚才的材料放回的机会,赶在那位客人可能投过来的探寻的目光之前,把自己的身形隐藏在半开的冰箱门后面。

 

尽管时间会冲淡许多东西,包括他曾带给她的那些痛苦、恐惧和委屈,尽管她已经不是那个因为他出现在面前就手抖得拿不稳调料罐,在第一个住进他家里的晚上趁他在浴室洗澡时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拼命在手心写“人”字吞下的田所惠,尽管如今她已经从那个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迟钝的菜鸟变成“sankai de Grace”的主厨,可是她依然不想再次面对他。

 

那个此时唯一坐在餐厅里的客人,那个曾因为她擅自改了菜谱而要她退学的前辈,那个在北海道的列车上教她料理蔬菜的教练,那个用三年地狱般的训练把她培养成“Shino's Tokyo”副厨师长的上司。

 

那个在她毫无准备时不告而别的爱人。

 

四宫前辈。

 

小惠虚虚地靠在冰箱门上,性能优良的冰箱不断散发出能够把鲜味冻结在时间中的冷意,令人不适的低温透过厨师服的布料攀上她的肌肤,好冷,小惠微微地颤抖了一下,她记得发现他离开的那个下午,她发着高烧从昏睡中醒来,空荡荡的屋子里也是这样的冷意。

 

也许习惯了冷漠的人身边都是冰天雪地吧,她想,脆弱的人抵挡不住,便被呼啸的寒风贯穿了心肠。

 

小惠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冰箱后面站了多久,直到大厅的灯光熄灭,灰色的暗影投入厨房,在料理台和地板上划出一片三角形,副厨师长回到她身边,汇报说最后一桌客人已经离开了,还有什么要准备的。

 

她才觉得自己渐渐地回温,渐渐地变回成现在的这个人。

 

“不用做什么了,今天辛苦你们,早点回家吧,”小惠的脸上重新浮现起温和的笑意,她关上冰箱门,活动了一下僵直的双腿,朝更衣室的方向走去,又回头叮嘱道:“明天我不在,有事给我打电话或者发消息都可以——我尽量早点赶回来,辛苦大家了。”

 

【二】

 

小惠难得地离开店里是为了回到远月给爱丽丝和黑木场的食戟做评审。

 

爱丽丝和黑木场打算结婚了,本来是件水到渠成的好事,然而没有一件好事能在他们两个手里顺利成为一件好事,就在筹备婚礼的时候,这两个人突然想起了结婚后谁改姓的问题并为此争执不下,经历了几天废寝忘食的纷争后,终于在辩论难分胜负猜拳屡次平局掷骰子黑木场太大力骰子不知道被甩去了哪里的情况下,选择用食戟解决问题。

 

爱丽丝本打算拉着大家都来做评审,奈何绘里奈和叶山亮听完他们食戟的理由后说了句“无聊”就扬长而去,肉魅则表示再刺激她这个单身狗的人将取消从水户集团拿到肉类内部价的福利,至于塔克米,他倒是想来,偏偏四处修行的幸平最近流浪到意大利又赢走了他的半月刀,为了挽救因失去菜刀而鸡飞狗跳的餐厅,塔克米只能先集中精力搞料理对决。

 

最后还是最靠谱又好说话的小惠接下了评审的工作。

 

 

 

远月真大啊,小惠一边走路一边想着,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到熟悉的校园里了,每年的圣诞节也只是给文绪阿姨邮寄礼物和明信片。她在熟悉又陌生的路上抬头,路旁的粉色愈创木比她在这里读书时似乎长高了一些,穿着校服的男孩子女孩子三三两两,提着各自的厨具从她身边经过,风扬起他们轻快的笑声,穿进云里。

 

小惠不由得想起一色学长曾经天天挂在嘴边的话:“这就是青春啊。”

 

青春真好,风也是暖的。

 

时值傍晚,校园的广播响起,路边的喇叭里传出远月的校歌的声音。

 

熟悉的旋律让小惠恍惚间忘记了时间已带她走过了多少遥远而莫测的路途,她好像回到了毕业典礼那天,那时她的耳畔响起的也是这样的旋律,他们最后一次穿上整齐的校服,沐浴着所有人祝福的目光穿过中央大道,在校门口拍下许多张照片到手机电量不足自动关机,后辈们撒下花瓣,纷纷扬扬落在他们的发梢和肩膀,悠姬紧紧抱着她,把脸埋在她的怀里,为即将到来的分别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那时她也为离开朝夕相处的大家而伤怀,但心里更多的却是对未来的雀跃的期待。

 

因为她接到邀请,即将进入“Shino's Tokyo”工作。

 

那是她以为的,多么美好的将来啊。


【三】

 

小惠落座在评审席,心里暗暗为她不是今天唯一的评审而松了一口气——她旁边还坐着一脸生无可恋的叶山和为了“叶山好受欢迎啊他的朋友邀请他来见证人生的重要时刻了真是太有意义了”而开心得眼睛亮成了一对星星的汐见教授。

 

久违的温馨的场面啊,小惠也觉得自己被洋溢着的幸福感染到了。

 

然而等看到抽签的结果,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面面相觑起来。

 

爱丽丝手里的纸条,赫然写着龙虾两个大字。

 

纵使从前在喜欢对别人乱下战书的创真君那里脱敏过无数次,小惠那替人尴尬的毛病还是犯了。

 

抱歉啊,薙切同学,小惠遗憾地看着场上白衣白发的美丽厨师,在心里弱弱地说道,以后只能叫你黑木场爱丽丝了。

 

而爱丽丝的暴走在三名评审同时举起画着黑木场头像的牌子时才姗姗来迟。

 

“不行!这样坚决不行!”她怒气冲冲地看着面前解了头巾,懒懒地把手插在口袋里的黑木场,“我们再比一次!”

 

“恕难从命啊,小姐,”黑木场说话的时候还是和从前一样,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婚礼还有很多事情没有筹备,我们没时间了——”

 

“那也不行!选场地采购物料还有制作邀请函那些事情可以让绘里奈和秘书子帮忙,这件事最重要!”爱丽丝一脸愤慨,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挑衅地看着黑木场,嘴角挂着不怀好意般的笑容:“凉君你你以前从来不会拒绝料理对决的挑战的啊,怎么现在学会拒绝了?莫非是你也发现我毕业的这几年进步比你快得多,担心下次食戟不像这次一样手气这么好,抽不到自己擅长的题目,然后输给我?”

 

“不是这样的啊,小姐,”面对爱丽丝的激将法,黑木场竟意外地完全没有生气的样子“小姐想比的话,我们可以婚礼结束之后再比,多少次都行——”

 

“但是现在,”他叹了一口气,“还是准备婚礼的事情最重要吧。”

 

“这怎么可以!”爱丽丝捏着两只拳头,“改姓的事情,肯定要在婚礼之前就决定啊!”

 

“那这次我赢了,所以当然是由我来决定,”黑木场一如既往的面瘫脸:“就姓薙切好了,如果小姐不服的话,婚礼过后再进行食戟,胜者说了算。”

 

这一瞬间,小惠感觉眼眶酸酸的,虽然替爱丽丝觉得幸福,但是过了这么多年,自己的泪点还是有点低啊,她在心里暗暗地笑了自己一下,用力眨了眨眼,把眼泪挤回去,看向台上的爱丽丝。

 

爱丽丝的眼睛,在听到黑木场的话的那个瞬间,似乎也浮现出了一抹潋滟的波光,她那张平时和北冰洋海岸的积雪一般的冷白的脸也悄然飘起一抹绯红,像白瓷餐盘里淋在主菜旁边的树莓多香果酱,恰到好处地衬着她盈盈红宝石似的眼睛如何勾人心肠。

 

不过在看到黑木场的嘴角因为她此时的样子而露出的微妙笑容时,她抬手用厨师服的白色衣袖抹过自己的脸,那张脸再露出来时已经又变成学生时代在料理对决中输给黑木场时傲娇的样子:“到现在为止,我和凉君的记录是43败40胜6平,算是势均力敌,所以下次肯定是我会赢的!对了凉君,下次要是我赢了,我们一起改姓黑木场怎么样?”

 

 

今晚的龙虾料理确实美味,小惠走在回家的路上,仍然忍不住回想自己尝到黑木场的作品时那种被强烈鲜味包围的震撼感。

 

可是小惠最难以忘记的还是他们幸福的样子。汐见教授为叶山拥有真心相待的朋友而亮成星星的眼睛,还有爱丽丝和凉君,可以兴致盎然地交手,在与彼此的一场场料理对决中成为更好的厨师,失败会被包容,胜利时眼里也只有对方,也许输赢在这个时候其实也不那么重要了吧?

 

她也曾拥有过梦想和爱情,却从未有过这样的幸福。

 

她毕业后进入“Shino's Tokyo”工作的每一天都被冰冷的压力包围着。

 

要快,要准确,不能和菜谱有任何偏差,要能够在不用说话的情况下就对每个人的需求了然于心。在四宫前辈面前,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会出一点错,却依然会因为不够娴熟而被他冰冷的话语中伤。每天从清晨到深夜,忙碌得像一只不停旋转的陀螺,却因为太过紧张而完全感觉不到劳累,只有收工的那一刻,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力气像被抽干一样,身体软绵绵的如同踩在云端。

 

她在这样的冰冷里挣扎过了三年,从实习生到副厨师长,她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成长,却再也没有了当初的雀跃和期待。

 

除此之外,唯一感受过的温度,就是夜里他从背后紧紧抱着她,精瘦的腰贴在她背上,烙铁一样烫着她的皮肤,那种快要被灼伤的感觉让她想要逃走。

 

也许是因为这样,她才觉得爱丽丝和凉君那种恰到好处的温暖如此动容。

 

和四宫前辈在一起是她自己的选择,并没有人亏欠她什么,她不怨恨任何人。


她只是会觉得遗憾。

 

甚至连分开,她都没能得到一个和四宫前辈好好告别的机会。

 

只有一封邮件,四宫前辈的措辞和他的人一样,看起来体面优雅,让人找不出错处,但是当她想要细细体味时,却只留下冰冷的余温。

 

他在邮件中对她在餐厅的工作和这段时间以来的陪伴表达了感谢,然后告诉她他要离开一段时间,鉴于她一直以来的表现和对餐厅运营情况的了解,他决定将“Shino's Tokyo”的所有权赠予她。

 

对于他们的关系该怎么办,他只字未提,可小惠心里已经了然,就像从前在厨房里,他不说话,默默地忙碌,她也能猜到他需要什么工具,或者食材想要怎样预处理,然后准确地在他失去耐心之前递到他手边一样。

 

她点开回复界面,先礼貌地感谢了前辈的信任,然后婉拒了他的赠予,简单地罗列了工作交接的一些事项并找出明细清单放在附件,最后,又感谢了前辈这几年来的指教和帮助。

 

她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不妥,点击发送。

 

电脑屏幕跳转到邮件发送成功的界面,她扫了一眼,合上电脑丢在一边,终于掩面大哭起来。

 

在“Shino's Tokyo”工作的日子里,她已经习惯了先处理好手上的事情,再慢慢消化情绪。

 

四宫前辈这些年的训练,还真是成效卓著。

 

小惠处理完所有的交接工作,正式离开“Shino's Tokyo”的那天下了雪,风带着雪花灌进她没有扣紧的衣领里,她伸手去拢起外套,内袋里的学业御守却滑了出来,被风带到了车流汹涌的马路上。

 

那是她珍藏了十年的,来自妈妈和家乡的大家的期许和祝福啊。

 

她已经失去了工作三年的餐厅,失去了前辈和恋人,现在连这份来自家乡的眷恋也要离她而去了吗?

 

小惠像是被冻住在原地不能动弹,只有眼睛里不断溢出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该怎么办,她脑子里一团乱麻,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有力气睁开。

 

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小惠被眼前的情景惊住了,仿佛是神明无声地赐予她绝望中的仁慈,她的小小的红色御守被风吹得在空中打了个转,又落回到她的脚边。

 

小惠急忙弯腰去捡,黄昏的路灯在此时亮起,世界变成温柔的鹅黄色。

 

失而复得的感觉像是一只紧紧钳着她的心的大手骤然放松,小惠踉跄着走到路边,大口喘着粗气。

 

她站在路灯下仰起头,纷纷扬扬的雪花从黑色天鹅绒一般的天幕轻柔地洒落,又被头顶的灯光染成美丽的金黄色,她捏了捏手中失而复得的御守,有些堵在她心里折磨她许久的东西在这一刻终于随着面前无数片细碎的雪一起消散在清凉的风里。

 

其实人生没有那么轻易就陷入绝境的,对不对?小惠的心里重新出现一片开阔的晴空,她的嘴角抿出淡淡的笑意,轻轻地在心里对自己说,你看,小时候被山口大叔当做捣乱的小孩子,可自己还是学会了吊切鮟鱇鱼的手艺;当初拿了那么多E等,也还是完成了在远月的学业。

 

虽然跌跌撞撞,也已经走了这么远了对不对?

 

所以你看,二十一岁的小惠,虽然有点晚,但终于明白,一件事没有做好,天也不会塌下来,离开了一个人,也还是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所以,还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吗?如今的小惠问自己。

 

如果回到毕业典礼的那一天,她还会觉得对未来的无限期许能够盖过离开朝夕相伴的朋友们的感伤吗?她是会选择接受日向子前辈的邀请,去雾之屋工作,还是去刚刚开了自己的餐厅的一色前辈店里帮忙?还是依然选择曾带给她数不清的眼泪和同样不可估量的成长的“Shino’s Tokyo”?

 

但是即便选择了在那条艰难的道路上不断修行,磨练自己的厨艺,她也不会再在他喝醉了酒,叫着她的名字吻过来的时候,颤抖着手抱住他吧?

 

也许是年轻的她太冲动,才会给自己画地为牢。


但是也没有关系,现在这样就很好。

 

【四】

 

小惠在四宫前辈光顾她餐厅那个夜晚的几天之后接到了四宫前辈的晚酌邀约,虽然接到消息时有些意外,但是她还是准时出现在了约定的酒吧门口。

 

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小惠站在门口,看着坐在桌边的那个熟悉的人。他单手把玩着酒杯,黑色衬衣贴着他腰背纤瘦的线条。她暗暗做了个深呼吸,正犹豫要不要现在就过去时,他转过头和她的目光交汇,然后微笑着向她挥了挥手。

 

他们隔着桌子对面而坐,小惠不知道该说什么,举手叫来服务员点了一杯酒。

 

“我去了你的店里,你现在已经做主厨了啊。”四宫率先打破了沉默。

 

“招待不周,谢谢前辈来店里做客。下次您再来的话,可以提前说一下,我好做准备。”小惠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能用微笑来应对。

 

“为什么会想到‘sankai de Grace’这个名字呢?”四宫没有接她的话,继续问道。

 

“这个,”小惠没有想到他会问这样一个问题,但还是耐心解答道:“sankai 是日语中‘山海’的罗马音,grace在法语中是‘惠’的意思,所以这个名字的意思就是‘惠的山与海’,在远月读书的时候我比较擅长的就是乡土料理,再加上之前在世界各地修行的经历,所以店里做的也主要是日本和其他一些地方的乡土料理,我想让和我一样来自山野和海边,世界许多不起眼的角落的人,都能感受到故乡的味道。”

 

“你做得很好。”四宫沉默半晌,回道。

 

从未有过的夸赞让小惠觉得有些不习惯,“谢谢前辈,”她再次报以微笑,“还没有问您,您这段时间过的好吗?”

 

“我……”四宫想要说什么,却最终咽了回去,转而道:“看来你不接受‘Shino’s Tokyo’,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小惠没想到四宫会主动提起那次不愉快的分手,她顿了顿,回答道:“‘Shino’s Tokyo’是前辈的心血,我也没有做什么,当然没有把前辈的成果据为己有的道理。”

 

她自认为这样的回答算得上得体,可是四宫听后却直直地盯着她,他的眼眶几乎有些发红,声音也略微喑哑:

 

“是不是我以前对你太刻薄,你很恨我?”

 

“前辈,”小惠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把这些话说出来,就算他不认可也好,再一次像从前她没做好事情时那样勃然大怒也罢,她甚至不是说给四宫,而是说给那个瑟缩在来自于他的压力之下的从前的自己听:“以前我觉得是因为我太笨了,我这个人很迟钝,也没有做一个好厨师的天赋,所以,您才觉得我不好,才会生气,对我发火。但是,后来我发现其实不是的,这些跟我都没有关系,您发火是因为您害怕。”

 

“在北海道的列车上的时候,您为了激我,叫我农村妹。当然我知道您是想激起我的斗志,但其实您心里是觉得,来自乡下,是件很丢人的事情吧?”

 

四宫捏着酒杯的手指用力得发白,他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像是暴雨来袭之前的天色,小惠看了他一眼,第一次觉得这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她面不改色,继续着她的对白:

 

“您一直在害怕,害怕自己不如别人,觉得被看不起是很可怕的惩罚,觉得弱者会被钉在耻辱柱上,被唾弃,愚笨和落于人后是不可饶恕的罪。所以您一直紧紧绷着自己,生怕自己稍微放松下来,就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对吗?”

 

四宫小次郎拿起酒杯发泄似的往自己喉咙里灌着酒,酒杯的弧度把他的脸折射得有些变形,小惠看不清他的神情,索性也不再费心去探究,她把自己的酒杯轻轻放在桌子上,站起身:“今晚我失礼了,如果我说得不对,那我向前辈道歉,希望前辈不要放在心上。”

 

她颔首,微微鞠躬,向他道别:“那么先告辞了,四宫前辈,今天谢谢您的邀请。”

 

小惠转身出门,高跟鞋在东京的夜晚敲打出有节奏的哒哒声,城市灿烂辉煌的霓虹像是散落一地的星星,她走进那片人间星河里,风轻轻扬起她的风衣,夜色与她抱了个满怀又擦肩而过,她终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五】

 

目送着她的身影隐没在街道的人流里,四宫小次郎低头用手捂住了脸颊,终于失声哭起来。

 

她说的没有错,她从来擅长体察别人的心,面对食客时总是一两句寒暄的时间就能看出他们的需求,对朝夕相处了这么久的他了解到这个地步也不奇怪。

 

可是小惠啊,他叹了口气,低下头,眼泪几乎又要流出来,她有没有,哪怕是一点点,或者某一瞬间闪过的念头,从过去那些令她失望的言行,透过他这个糟糕的恋人被恐惧扭曲了的面目,看穿过,他几乎难以自我抑制的爱呢?

 

会不会知道,她接受他的工作邀请的那一刻,他心里的喜悦,并不亚于多年前评委把普鲁斯普尔勋章别在他胸前的时候呢?

 

起初他一心想把她训练成最优秀的厨师,因为怕她松懈,所以总是以最严厉的面目出现在她的面前,每一项训练都亲自把关,从不假手于人,冷言冷语,严格要求,能批评绝不夸奖,能加班绝不休息。

 

那些爱意更是被他严密地封存起来决口不提。

 

他也会担心,担心她受不住他的严苛离开“Shino's Tokyo”,他知道她是很耀眼的新人厨师,日向子一直想要她来雾之屋工作,那个一色家族的长子似乎也邀请过她,他心里清楚,其实对小惠来说,选择在哪里工作都能得到很好的成长,只是对他而言不同。所以他越来越觉得焦虑,小惠可能会离开的想法像悬在他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他昼夜难安,他试图用酒精掩埋那些让他焦虑又羞耻的情绪,却在喝醉后看见她的脸时再也没能克制住自己地吻了上去。

 

他记得她搬到家里的第一晚,他在浴室洗澡,发现睡衣被忘在了门外,开门去拿时,他往卧室里面瞥了一眼,看见小惠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柔软得像一只将将破壳的雏鸟,正不停地在手心里画人字然后吞下去。

 

她吞得太过专注,没有发现他站在那里看了她许久,嘴角不知何时微微扬起,溢满了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温柔。

 

他也从没告诉过她那时他感受到的幸福,长久以来冷冷清清独居着的屋子突然就被照亮,填满。他想走过去抱住她,亲吻她的额头,他想告诉她不要害怕了,这里是他们的家,他们以后都会一直这样度过每一个夜晚。

 

可是他后来却看着他们越来越沉默了。小惠的话越来越少,尽管她在厨房里的表现越来越令他满意,馅料的衔接、火候和温度的把控、口味的平衡,都逐渐让他觉得无可挑剔。指责的话没必要再说,堵在喉咙里的爱意在习惯了对她冷言冷语的相处方式之后,即便想要表达,也找不到合适的时间和场景,他索性选择不说。

 

是他太过贪心,想要把小惠培养成最出色的厨师,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爱欲,不肯错失那个能够用温柔的力量填满他的心的爱人。可是没有人会愿意一直任他冷着脸色予取予求,所以才有今夜,不再是他的徒弟也不再是他的爱人的小惠坐在他面前,脸上挂着陌生的笑意,在揭穿了他的恐惧与挣扎后毫不犹豫地离开。

 

她问他:“四宫前辈,您这段时间过的好吗?”

 

不好,但是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六】

 

小惠去赴了一场迟了很久的约。是之前因为高烧而被耽误一场的和深夜料理人的对决。

 

眼前的男人透过戴着白色框架眼镜不断向评审席抛着媚眼,举止造作又油腻,看着恶心但是却有些眼熟,小惠想起这是之前在BLUE淘汰赛时和塔克米对决,背地里偷偷绑架了伊萨米的那个老嫂子。

 

里世界的厨师向来看不起表世界的厨师,在才波朝阳被创真打败后更是对远月的厨师恨之入骨,比赛还没开始,老嫂子先阴阳怪气地嘲讽起小惠来。

 

“哎呀,我忘记了你是个农村妹呢,”老嫂子笑起来的样子令人作呕,小惠感觉他脸上的褶皱像一朵开得过头然后被车轮碾得稀烂的老菊花,“在东京比赛,你会不会不适应啊?哦对了,我不会说方言啊,你能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他翘起小拇指,故作娇羞地摆弄着那两撮胡须,“要不我们去你老家比,可是,我娇嫩的皮肤对乡下那种脏兮兮的环境过敏呢~”

 

“是啊,我老家的确是在海边的乡下,小的时候家里经营旅馆,”小惠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温暖灿烂,“如果不是从前在家乡的那些经历,也许我就做不出今天这样的乡土料理,当然,也不会有‘sankai de Grace’了。”

 

老嫂子自讨没趣,讪讪地转移了话题:“算了算了,我们开始做菜吧,我已经迫不及待要用我的料理打败你这个土气的农村妹了呢~本来半年前我就应该已经完成这件事了,偏偏你那个多事的老板横插一脚——你现在应该也不为他工作了吧?他可真是个讨厌的人呢,居然想代替你和我进行料理对决,我最讨厌你们远月的厨师喜欢中途换人这一点了,上次那个意大利小子是这样,没想到你这个看起来朴实的农村妹也是这样——”

 

小惠皱起眉头,打断老嫂子的喋喋不休:“你说什么?什么我的老板?”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呀,农村妹?”老嫂子脸上的菊花皱得更厉害了,“真是没想到,你这样的土气农村妹也有人来英雄救美啊?就是上次我们约定料理对决的那天,你没来,你老板来了,和我打赌如果他的料理赢过了我,我就要同意和你的对决延期,嗯~”老嫂子莫名地鬼叫了一声,继续道:“不过该说不说,那个板着脸的臭男人眼光不怎么样,料理做得倒是不错,这就更可恶了!”老嫂子故作娇嗔地瞪起了眼睛,“我才不要这样没品的人以后再出现在我面前,所以在厨师互相试菜的环节,我就给他的菜加了点别的佐料……”

 

 

小惠浑浑噩噩地蜷在沙发上,脑海里不断上演着她终于拼凑出的真相。

 

那天四宫前辈想要代替她去参加和深夜料理人的料理对决,但是对手不同意,于是那场料理对决在双方商议后更改了规则:如果四宫前辈赢了,对方就要同意把和她的料理对决时间延后。

 

四宫前辈赢了,但是却出了意外。

 

本就为才波朝阳的离开心怀不忿的深夜料理人彻底被这次的失败激怒,为了报复,在端给四宫前辈品尝的那份料理里面加了东西。

 

虽然四宫前辈只吃了一口就发现了问题,但是烈性毒素已经侵蚀进了他的口腔和消化道,在被送往医院进行急救处置后,他收到了这样的结论:

 

他的声带受损,嗓音暂时变得嘶哑,损伤会在半年到一年之内渐渐恢复;

 

味蕾被破坏,敏感度大幅度下降,以后他感受到的味道将远远淡于正常人,损伤虽然会在三到五年之内缓慢自行修复,但是想要达到从前的水平,在目前的条件下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四宫前辈是因为这个才离开她的。

 

因为刚刚受伤的嗓子,讲话的声音嘶哑得吓人,才选择发邮件给她的。

 

小惠想起那次他出现在她的餐厅,只吃了三分之一的菜就用完了全部的酱汁。

 

原来是因为他已经不能像从前一样感受到菜品丰富细腻的味道了。

 

她一向被夸赞是个细心的厨师,却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些关于他的细节。

 

还自作聪明地以为揭开了他的心。

 

直到今天,那些真相连同她的幼稚和愚蠢,被直白地揭穿在她的面前。

 

原来如此,小惠自嘲地笑了,她明明打败了对手,却从没觉得自己输得如此狼狈过。

 

她羡慕别人在爱里得到的温暖,却没有体察过对方的付出。

 

那些事之所以会被忽略,大概是因为她从来不敢相信,自己曾得到过他的爱。

 

她也是个胆小鬼而已啊。

 

小惠回想起她在蓝色前哨战获得冠军的那碗汤,各色的味增汤如夏日祭的烟火般在口中绽开,当时评委们将它赞誉为“味增的巡礼”。

 

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道汤的灵感,其实是来自于她在毕业前四处修行的时候,曾一个人去过一次四宫前辈的家乡。

 

那天她到达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疲惫而困顿地坐在蒲团上打瞌睡,旅馆的老板笑容晏晏,给她端出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味增汤,朴实的木碗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酱色的汤底里静静躺着莹白的豆腐,裙带菜被细心地切成了适合入口的大小,蛤蜊一个个张着口,鲜香的味道萦绕在鼻尖。

  

她喝了一口,抬头看向窗外,橘红色的余晖缱绻地笼罩着山野,村民们的小屋沉默却坚实地伫立其间,田边的小路旁开满了各色的雏菊和苜蓿花,归林的飞鸟在土地上投下一串轻盈的剪影,归家的村民牵着孩童的手,温柔的风里传来欢快的歌声。

 

而如今她再闭上眼,却看到天空与山野之间空无一物,只余晚风拂过她年轻的脸。

 

【完】

 

可能会再出凉爱的番外,感恩陪伴,完结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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